(散文 字数3800)
居澳感怀
居澳一晃数十载,光阴荏苒。!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数万中国留学生离乡背井、远涉重洋,来到澳大利亚这个天涯海岛。当时的留学生一贫如洗,几乎都背负着养家糊口、偿还债务的重担,与改革开放后被父母送到海外镀金的新一代中国留学生,有着天壤之别……
一
抵达澳洲时,我无亲无友,接机是付钱让学校安排的。等在布里斯本机场门口,守着脚边的几件行李东张西望,直到一位胖胖的中年西妇举着一块写有我姓名拼音的纸牌在眼前慢慢踱过,悬空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半个多小时车程后,我被送到公路旁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汽车旅馆,旅店由花圃草地围着的两排平房组成,陈设简洁明快、基本设施完善。正是晌午时分,旅客们都出去了,周围十分安静。
我打听了去学校的路线,按照指点出门拐了两个弯找到了车站。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乘上了去学校的巴士。下车后,按着指示牌上坡,很容易找到了这所学校。
这是一处风景幽雅的山坡地,校舍参次不齐地镶嵌在花草林木中间,看着令人赏心悦目。然而,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听他说,学校开始放两周假,今天是学期的最后一天。上午还有人,中午就放假了。
我顿时傻了眼。一算日子,今天是星期五,而自己开学的日期正在两周后。假期学校没人值班,我感到一筹莫展。
乘上返程的巴士,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下车后,我拐了两个弯,却发觉自己迷路了。周围的景色似乎千篇一律,起伏跌宕的山丘郁郁葱葱,玉带般的公路依山傍水蜿蜒伸展,远处一栋栋红砖瓦房在绿叶的掩映下显得错落有致。公路上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但极目望去,却不见一个人影。
四月初的黄昏,身上穿的衣服白天在太阳底下嫌热,这时却感到一阵寒意。我掏出旅馆的卡片,想打个电话,但哪儿有电话呢?正慌神间,一部小车在身边嘎然停下了,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从窗口探出头问:“需要帮忙吗?”
我连忙用英语结结巴巴告诉他,自己今天刚到澳洲,这会儿找不到回旅馆的路了。
男子接过卡片看了一眼便示意我上车。我有点迟疑,但一眼瞥见西边的红日正在异国他乡的天际渐渐坠落,便顾不得许多,连忙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他没再说话,只翻开一本厚厚的地图册查了一下,然后开车把我送到了旅馆门口。我下车刚道了一声谢,他便挥挥手离去了。
出国前就听说澳洲民风友善纯朴,没想到踏上这片国土的第一天,就让我亲身体验了。
旅馆这几天的床位大多被一批从欧美过来的年轻背囊客占用了。正是复活节,青年学生们趁假期游山玩水来了。随着游客的络绎归来,小旅馆渐渐热闹起来,大堂外、餐厅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异国浪漫情调。晚餐尚未全部结束,夜间的娱兴活动已经开始。电视机里播放着流行歌星们狂放的歌喉和舞姿,煽动着年轻人奔放的青春激情。许多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腰肢,有人弹起了吉它,有人敲着碟盘,不少人离开餐桌开始蹦迪......
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我心底腾起一股孤独的恐慌。喝着自来水吞下一只面包权当晚餐,然后回房从包里找出吴君夫妇在布市的电话号码,这是国内一位朋友间接介绍的。
素未谋面的吴君在电话中对同胞表现得颇为友好,听了我的处境便同情地说:“咱们中国穷学生住旅馆怎么吃得消?…….”接着便一口答应帮我找出租房。
綳緊的心弦总算松弛了下来,我顿时觉得很困。昨晚在飞机上几乎一宵未睡,然而回房躺在床上,外面喧哗的声浪使人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等那些西方世界的年轻人闹够了,邻床的三个女孩子先后进屋躺下,整栋旅馆渐渐沉寂下来。一会儿,姑娘们都进入了梦乡。听着她们均匀的鼻息声此起彼伏,我却睡意全无,一个人在黑暗中细细领略着澳大利亚漫漫长夜广袤深沉的静谧……
二
我在布里斯本呆了半年多时间,很喜欢这座城市阳光明媚下的舒适、松弛而又充满活力的感觉。但这里就业机会不多,所以三个月后,结束半年语言课程的吴君夫妇去了悉尼。我在课程结束后也追随他们来到了澳大利亚这个商业文化中心。悉尼确实比布里斯本繁华热闹,然而,人们的脸上显然少了点自然安逸的从容、多了点商业竞争的匆忙。
周末,我随吴君一家来到皇家植物园,顺着海湾清澈的水面向前望去,悉尼大桥横跨海峡两岸,以造型独特而闻名全球的歌剧院静卧在大桥下侧,那一片片乳白色的贝壳傲视着苍穹;两岸耸立的高楼在碧蓝葱翠的怀抱之中,展现着现代文明与大自然的完美组合。我不由陶醉了……
与吴君夫妇相处久了,便发现这是一个较为典型的上海小家庭。太太尤姐精明能干,对丈夫颇有点“妻管严”的味道;而脾性随和的吴君聪明勤快,大事不糊涂,小事很乐意听从太太的安排。女儿来澳团聚后,尤姐为了挣钱理家两不误,盘下一爿上居下铺的杂货店,夫妻俩开始做起了生意。
有一天,吴君夫妇有事外出,让我帮他们看店。中午时分,店里一扭一拐走进一个智障残疾人,口齿不清地要买两包香烟,但身上没钱,要赊账。我摇头说不行,他便对我大声嚷嚷:
“你知……知道上帝吗?这是上帝给……给我的权利!”
我连忙打电话向尤姐请示应对之策,尤姐告诉我,店附近有个政府建造的专门供残疾人居住的小区,那些人常来店里消费。“政府每两周给他们发一次生活费,但有些人会前吃后空,总来赊账。好在他们领到钱会还……”
于是,我按照尤姐的指示拿出纸笔,抄下残疾证上的姓名和号码,再写上赊欠的款项让他签名。他拿到烟马上开心地笑了,脸上满是自信和快乐,丝毫没有残疾人的怯懦和自卑。看他句瘘着身子摇摆而去,我不由感触良多。
澳洲真是块祥和的土地。移民从世界各地汇聚于此,安居乐业,多元文化皆能和谐相处;青壮年、健康人努力工作,纳税是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如此才让全社会的老幼病残都能得到抚恤和照顾;幅员辽阔却很少见到暴戾凶残的猛兽,动物与人类和平共处、泰然分享着天地造化、大自然的恩赐……
孔子主张“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儒家的大同理念在澳洲等西方国家正以社会福利等形式付之实践,尽管还缺乏社会道德自律的有力支撑,难以承受自私懒惰等不法分子的钻空子,但看到真正的弱势群体能如此获益,确实让人感佩。
三
吴君的父母来澳探亲,周末他们邀我同去达令港一家西餐馆聚餐,也算为老人接风洗尘。席间,尤姐说起前晚回家路上发生的一件事:
夜深人静,吴君心急地驾车往家赶,不当心闯了一个红灯。后面不知从哪儿钻出一辆警车,听见警铃,吴君懊恼地靠边停了车。当一位年轻警察站在车旁要他出示驾照时,只见坐在旁边的尤姐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呻吟起来。
“这位女士怎么啦?”警察连忙问。
尤姐苦着脸解釋道:“我病了,他急着送我去医院……”
“哦 ,对不起!”那个白人小伙子说着退后一步,马上举手敬礼放行了。
“我这反应够快吧!”尤姐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已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马上批评道:“妈妈,你怎么能撒谎呢!”
“你懂啥呀?我这是急中生智,不然你爸要罚款,还要扣分呢!”
见女儿噘起了小嘴,吴君慈爱地拍拍她,说起前不久在商店发生的一件事:店里有块搁板需要加固,吴君曾向隔壁商店借过冲击钻,那店主是位信奉基督的洋人,名叫傑克。那天,傑克对吴君摇头说:钻头坏了。然而第二天,傑克却将一个包装还没拆封的新钻头送了过来。
吴君诧异地问:“你今天新买的?”
傑克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其实这个钻头前两天就买回来了,昨天我不舍得借给你,因此没说实话。对不起,请你用好还给我。”
尤姐听了马上笑道:“这洋人有时真够傻的,还挺好骗,怪不得要叫他们澳戆!”
“妈妈,”女儿不满地抢白道,“You are too smart!”
“啥意思?”尤姐显然没听懂。
我半打圆场半解释道:“令嫒的意思是,他们不傻,因为他们懂得诚实和善良作为人的基本素质的重要性。这样的‘澳戆‘不太可爱嘛?”
一脸慈容的吴母马上笑着赞同:“可爱,真可爱!”
吴父点头接口道:“嗯,值得我们学习!……”
从餐厅的落地长窗看出去,悉尼海港的夜色十分迷人。柔和的月光照着清澈的海水,满天星斗与逶迤林立的灯光相互映辉,构成了一幅梦幻般的景象。
也许是偏处一隅、与世隔绝的地理环境使然,这个大洋洲的最大岛国,与现代文明的过度奢华、喧嚣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相对于五彩缤紛的浓妆艳抹,眼前这片清丽脱俗的幽雅素静,似乎更让人心仪。
四
数十年来,这个世界发生了很多变化,尤其是中华大地,变化可谓天翻地覆。但澳洲的变化好像不大,城镇街道几乎風貌依旧。
然而,澳洲毕竟不是地球上的真空地带,随着与外界日益頻繁的接触和大量移民的湧入,澳洲也在渐渐改变,最明显的莫过于社会风气和气候的悄悄变化了。
澳洲与许多西方富裕国家一样,人心也难免精神空虚、追求刺激,一些人将酗酒、淫乐,甚至赌博、吸毒作为生活的消遣品;
随着商业竞争的激烈,人心渐萌唯利是图的趋向;
为满足口欲和赢利而大肆屠宰捕杀,造成自然环境的破坏和暴戾之气的滋长;
入室偷盗可说是许多华人家庭都曾遭遇过的灾难,而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劫、甚至杀害也時有耳闻……
回想刚来澳洲时,悉尼宜人的气候特别让人印象深刻,冬天没有严寒、夏天没有酷暑;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即便下雨也大多为阵雨,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得沁人肺腑。但近年来,阴雨渐多狂风迭起,大火洪水时尔肆虐大地,还有沙尘暴遮天蔽日……
有人推测:几千年前尧舜统治的中原大地一定也是朗朗乾坤、水清地绿的景象。人类的贪欲、憎妒、愚痴使自然环境渐渐变得恶劣,现代文明恐怕正在加速这种变化吧?
多么希望澳洲永远是一片天清地宁的人间净土啊!